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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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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蔣月這個月的月事沒來,這個年紀了,延誤個幾天也正常,但都推遲了半個月。

上了年紀後,那檔子事頻率本就低,她這個方面欲望不強,也不在意這個。

在這件事上,女人的欲望是不同的。

孫英的外甥女,跟蔣月年紀差不多大。有老公,生了一兒一女。老公很勤快,白天上班,晚上回家就煮飯打掃衛生,家中條件也是中上游。結果,早兩年鬧離婚了。

年輕時候就貪圖那檔子事,老公為了兩個孩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。中年老房子也能著火,那男的據說那方面十分行。拋棄了家裏兩個孩子,跑去給人家服低做小。

當時這事鬧得很大,所有親戚都在勸她,為了家庭,不要離婚。她當時說了句,沒辦法,我就是愛他,你們沒嘗過愛情的滋味不懂。

結果那男的還不肯跟她領結婚證,幸虧孫英哥哥有錢,花錢幫女兒擺平了這件事,才去扯了紅本本。

還是去年吧,過節她來探望孫英,難得吐露心事,說了句,兒子看她時,眼中帶了恨意,她心都揪著疼,她這輩子都虧欠這兩個孩子。

她離開時,蔣月跟孫英說,她不是活該嗎?一把年紀了,還這麽好色。在外面搞姘頭就算了,還要把家搞得雞犬不寧,兒子不恨她恨誰?

結果,話才剛落音半年,蔣月就覺得身體不對勁了。

嗜睡,她早上剛起床餵完雞食,就累的躺床上繼續睡了,一睡就到中午,起來吃午飯。

孫英一人洗雞食盆、把雞糞挑在了桶裏,村裏還有人養豬,她就把雞屎送了人,加點料,還能餵豬。中午邊做飯心裏就在嘀咕,媳婦最近怎麽這麽懶?

她下午還得去田地裏種玉米,在雞棚裏隔了一小塊地,這些賣給公司的雞是吃激素的,三個月就速成了。她準備自己養些土雞,平時生蛋,過年時還能賣一筆錢。養雞的一大成本是雞飼料,她節省慣了,自己種玉米餵雞。

那些個城裏人還就相信土雞蛋,上次村裏人還特地跑她這買雞蛋,說去城裏看親戚,城裏親戚說別買亂七八糟的,就帶些土雞蛋過來。鄉下人去看城裏親戚哪裏容易?有個電瓶車還算好的,不然就得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,穿上最好的一身衣服,捧著用稻草做夾層放雞蛋的桶顛著抱到城裏。

孫英把菜端上桌,兒子不回來吃飯,反正隔壁屋子是折本了,買雞崽和飼料花了一大筆錢,能不有心思嗎?

兒子腳傷好的差不多了,就馬上出去拖貨掙錢了。日裏夜裏都不停,喝著紅牛提神。按理說,他的大車是停在家裏的,最近時不時直接開車到了雞棚這,這地方僻靜,一般沒什麽人來。

看了眼他的車牌,用泥土給糊上了。她問這會不會罰款,他說,這是在泥坑裏濺上去的,又不是我自己弄的。

孫英看著媳婦皺著眉頭把韭菜給吐了出來,“鹹了?”

“這個韭菜味道太沖了,一股怪味。”

“你這幾天人看起來臉色不好,要不要去衛生院裏找王醫師看一看?”孫英嘴上這樣說,心裏想,我前陣子胃那麽難受,都能忍,你年紀輕輕的怎麽就這麽懶,“我下午要去地裏種玉米,到個三點鐘你去餵雞。”

“嗯。”蔣月嘴裏一股韭菜味,心煩意亂,覺得婆婆無比嘮叨。

“對了,明天早上的食也得你來給,我要去趟城裏。大隊裏前幾天給我開了張單子,我能去拿環了。”

“這都多少年了,才給你摘了,那東西在裏面會不會生銹啊?”

“哎,大隊裏能免費給你取掉就不錯了,不然誰舍得花個幾千塊把這東西拿掉啊。”孫英夾了韭菜,鹹淡正合適,很下飯,“你這一批估計還有得等的。”

蔣月夾菜的手遲鈍了下,切成片的萵筍掉到了桌子上,她夾起來放進碗裏。

半年前罵人的一句好色回繞在耳旁,她一把年紀了,要真有了,豈不是要被人笑話。

寧國濤回雞棚時已經十一點了,一身汗臭,車內放了塑料桶,早上出門時打了井水,毛巾丟進去。在車上熱了就脫了上衣,把濕毛巾放在脖子後面降溫,但一天下來,還是一身汗臭夾雜著塵土。

蔣月打電話關照他今晚睡雞棚,她媽明天坐班車要去城裏,就回家睡了。

進屋時蔣月正把面從鍋裏撈出來,剛來雞棚時還不適應這裏的簡陋環境,就用石頭砌了個竈頭,瓷磚都沒有,就墊了報紙,水泥地一天不灑水都起灰塵,但時間久了也習慣了。

看著寧國濤吃完面,坐在一旁的她才說,“我有了。”

寧國濤把嘴裏的最後一口菜咽下,沈默了半分鐘,“有了就生下來。”

“我們有錢養嗎?還要罰款。清清明年就要上大學了。今年到現在,家裏一分錢進賬都沒有。”

“怕什麽,明年,最晚後年,就能拆遷,這個雞棚至少拆個幾十萬吧。”

“難道我們工作了這麽多年,到頭來還得靠拆遷養孩子?你平時都不存錢嗎?”

“我們鄉下人不靠拆遷靠什麽?靠你那點死工資能存幾個錢?”寧國濤撂了筷子,“難道你不生要打掉嗎?如果是個兒子呢?”

蔣月聽到這話,毫不意外,寧國濤想要個兒子。

或者說,絕大多數男的,就算嘴上說喜歡女兒,女兒是貼心小棉襖,心裏都想要兒子。

本地經濟發展水平較高,就算是身在鄉下,當年的計劃生育政策都執行得無比嚴厲。

寧清是很金貴的。

當年生寧清時,蔣月還未滿20周歲又十個月,還沒出生,就上門被人找,說你這個情況要罰四千多。

寧清爺爺犯了犟,能理解多生了要罰款,但不明白,怎麽就差了幾個月,你就要我四千塊,你合法搶劫啊?說了句去你媽的,老子沒錢,把人趕走了。

結果,生了寧清後,還真來人了,不交錢就得關監牢。蔣月抱著在醫院保溫箱裏呆了一個月的女兒,去了法院,說自己沒工作,申請了減免,最後罰了快八千。在醫院裏,又花了七千。

那個年代,就為了女兒,花了靠近一萬五。

所以後來寧國梅生二胎被罰款時,有了經驗,寧國濤費盡心思幫她找了人。蔣月心中不屑,那麽窮,還要生兒子,有毛病的。

原先在廠裏上班時,有從外地過來打工,順便生兒子的。一連生了三胎都是女兒,男人在村裏擡不起頭,據說那邊村裏有什麽事,沒有男丁都不會被喊去辦事。

蔣月無法理解,反正村裏她這一輩,大多數人家都只生一個。

她不是姑娘了,再沒了第一次懷孕時的激動與謹慎,對著身體內的這個胚胎,震驚大過驚喜。

她無法想象,這個年紀了,要重頭再養一個小孩嗎?等到孩子長大,她都到了當奶奶的年紀了。

可就這樣打胎嗎?她信佛,這是殺生,打胎是會有報應的。

“再說吧,我沒有想好。”

卻沒想到,原以為封建想要孫子的婆婆,從醫院回來後聽到這個消息,問了蔣月,你們想生嗎?

蔣月說,不知道,我都不知道他手裏究竟有多少錢來養這個孩子。

多年操勞,孫英並不孱弱,除了陰雨天時關節疼痛,偶爾的頭疼與胃不舒服,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,她都在田地裏和竈頭忙碌。

母親生了五個孩子,生完小妹才半年,在工會當會長的父親,就挨了□□,關在了監獄裏。把小妹送給了沒有生育的親戚。孫英才讀了一年書,就開始下地幹活,不然養不活這麽多人。

如果有選擇,誰要當這麽苦的農民呢?窮了一輩子,就怪自己是文盲。

“你們的事我管不了,如果要問我意見,那還是不要生。”

蔣月看向了婆婆,眼神中是不解。

“我只想讓清清讀個好大學,不要像我一樣沒文化,在社會上都沒有出路。就算你生個兒子,我被人誇有孫子了面上好看,但日子是自己過的。”孫英嘆了口氣,自然知道兒子這人來錢快,去得也快。

寧國濤貪圖享樂,才會動腦子去多掙錢。婆媳倆都知道,可能也是他沒兒子,花錢才如流水,不必為兒子省錢買房子娶媳婦。在村子裏,舍得供女兒讀到大學,都算得上是模範父親了。

想起女兒,蔣月一陣心軟。

等到寧清下一次回家,已經是五一假期了。

這次女兒回家,竟一反常態沒有抱著電視看到深夜,洗了澡之後,就趴在床上,手裏拿了本英文書,旁邊放著字典。

“頭發濕的,怎麽就上床了。過來,給你吹頭發。”蔣月拿著吹風機走到床邊,“在看什麽書呢?”

寧清翻了個身,滾到了媽媽的大腿上,抱著她的腰,臉埋在她肉乎乎的肚子上,溫熱的風順著濕發拂過頭皮,人都昏昏欲睡,“在看哈利波特。”

那天過後,她第二天清晨進教室時,發現桌子裏多了本書,一張背面還寫著數學公式的草稿紙夾在其中,另一面是他遒勁有力的字跡。

“個人經驗,讀原版小說能有效提升英語成績,兼具樂趣。這是我曾讀過的書,如果不喜歡,還給我就好。”

呼呼作響的吹風機停下,寧清正沈浸在自己的小心思裏,哪裏註意到媽媽的欲言又止,反而是自己先糾結著問她,“媽媽,問你個問題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我有個朋友,關系還挺好。他也有個朋友,但我特別討厭他的朋友,你說我要不要和他做朋友。”

蔣月笑著看著女兒,她難得有這麽小女生的時候,平日裏太早熟了,連朋友都沒有幾個。她有時暗自納悶,到底是成熟到不想跟同齡人玩,還是沒有基本的交際能力,“在學校裏有新朋友了啊?”

想起趙昕遠,他很聰明,跟他說話不費力。人長得還蠻行的,符合她的審美。寧清沒什麽學霸濾鏡,也許是他身上的松弛感。不像她的假裝淡然,他似乎有著與生俱來的底氣和淡定,她極其羨慕這一點。

寧清更緊地抱著媽媽的腰身,“嗯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不要和她做朋友?人是有多面性的,她的朋友對你展現的,和對她展現的,也許是兩面。她跟你討厭的人交朋友,又不證明她人不好。”

“但他朋友就對我有偏見,是她先惹我的。”還嘲笑我家窮。

“這是那個人的事,跟你朋友沒關系。”蔣月難得有機會趁機跟女兒說一說人際交往,真怕她難得的朋友都要沒了,“做朋友不應該管太多,要有界限感。只要跟她相處的開心就行了,不要去操心她交了什麽朋友。”

寧清都成年了,哪裏蠢到不明白這個道理。但很多道理,又不是明白了就能做到。不然讓那些人生導師、雞湯學大師怎麽混啊?

她就是心中別扭著介意,也只會跟媽媽說。

寧清又翻了個身,滾到了床上,“算了,不想了,也只是個普通朋友,我犯不著想這麽多。”

假期卻是個下雨天,寧國濤睡到午起,看到女兒在飯桌上寫作業,“把背挺直了,眼睛離書本遠一點。”

奮筆疾書了一上午,水筆也用完了最後的油墨,把空了的筆芯收集起來,筆袋裏沒找到新筆芯,寧清跑去了抽屜櫃裏翻找。

家裏抽屜櫃總是很亂,鑰匙、零錢,鉛筆、紐扣和纏繞的耳機線,她總算在抽屜最深處找到了一盒筆芯,關上時發現了一瓶藥。

家中有藥並不奇怪,奶奶吃胃藥,爸爸吃降壓藥,媽媽之前還有乳腺增生,但,這是一瓶葉酸。

浸淫於電視劇和地攤雜志的寧清自然知道這是幹嘛的,她納悶地問出了口,“誰在吃這個啊?”

說出口才覺得是廢話,奶奶一把年紀了,還懷孕能上印度新聞了。

寧國濤正擠了牙膏,拿著水杯去門外刷牙,“你媽吃的。”

“她為什麽吃這個?”

“她有孩子了。”寧國濤把牙刷塞進嘴裏,不覺得跟女兒說這個消息有什麽不對,以後她還能有個玩伴呢,“你可能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。”

蔣月到底是不忍心,前兩天商量了,還是決定留下這個孩子。但給了他任務,每年必須上交錢給她,存款抓在她手上,寧國濤自是一口答應。

寧國濤刷完牙,連飯都沒吃,就騎著電瓶車去了鎮上打麻將,去晚了位置就沒了。

他剛走,寧清的眼淚就下來了。伏在桌子上,鼻涕眼淚打濕了衣袖,手握成了拳捶打著桌面。

孫英正穿著雨靴打著傘走回家,說好了中午回來給孫女做飯,結果開了門就聽到了淒厲的哭聲。

寧清模糊著雙眼看著門口處的老人,哭的更加厲害,打著嗝說,“奶奶,我爸媽不要我了。”

孫英抱著孫女哄了好一會,直到她趴在桌上靜靜地流淚,估計也哭不動了。

她才脫手,跑去房間打了電話給夫妻倆,厲聲說,你們說了什麽把孩子弄哭成這個樣子?都給我滾回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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